矩栗 | 文 直三 | 編輯
2022年2月16日，李易峰和陳鈺琪主演的古裝玄幻劇《鏡雙城》終于迎來了大結局。
一部從播出到收官都飽受詬病的電視劇，豆瓣評分只有3.9分，云合脫水播放量8.14億。四萬八千多人參與豆瓣評分，其中打一星的用戶占比百分之四十九。
“劇情看不懂，邏輯狗屁不通。”等評價被頂上豆瓣短評首頁。《鏡雙城》的口碑從來沒有過急轉直下，而是穩(wěn)定保持在觀眾不認可的水平上一動不動。
圖源：新浪微博@電視劇鏡雙城
2022年1月17日，《鏡雙城》首播第二日，在電視劇官博評論中，有觀眾指出：“這劇的配音真的太違和了，特別是男主，搞不懂為啥不用原聲。”言論一出，立馬被點贊至評論區(qū)熱三。部分網友們將電視劇熱度和口碑不佳的鍋，扣在了配音演員的身上。
李易峰的粉絲和配音演員姜廣濤的粉絲也隨即展開了一場拉鋸戰(zhàn)，試圖辯明究竟是演員演技拉垮還是配音演員配音拉垮。
2月12日，b站UP主咸魚小漢堡制作視頻“配音不貼臉，不如直接換臉。姜sir配音也能噴？”的視頻。
視頻里，姜廣濤在《鏡雙城》中的配音片段被移花接木在了焦恩俊《飛刀問情》的片段上，彈幕紛紛表示果然還是焦恩俊演得好。網友@草莓陶瓷杯說，“演員不貼角色，配音貼角色，就會造成觀眾覺得演員出戲，一句話演員演技太差?！?/strong>
李易峰粉絲則在2月19日，大量轉發(fā)騰訊視頻WeTV泰國站發(fā)布的《鏡雙城》泰語配音版預告，轉發(fā)中的李易峰粉絲說，“泰語版還挺好聽的。關鍵是大場面磅礴音穩(wěn)，不像某個配音的磅礴音假虛虛的。”
然而，因配音引發(fā)爭議的劇集遠不止《鏡雙城》。
圖源：新浪微博@電視劇有翡
2021年5月，趙麗穎和王一博主演的電視劇《有翡》播出，男女主角被觀眾吐槽配音出戲，嚴重不貼臉。趙麗穎飾演的周翡是一位十四歲的妙齡少女，配音演員劉蕊的聲音稚氣、矯嫩，而劇中的趙麗穎產后復出，臉上稍顯疲態(tài)。演員、角色、聲音呈現(xiàn)三角格局，互不相關，觀眾看劇時遲遲無法入戲。
很多演員粉也紛紛找出影視劇的原聲花絮片段，一是為了證明演員本身演技和臺詞都沒有問題，二是借并沒有正式播出的原聲，大夸特夸演員的臺詞功底。
#張藝興相逢時節(jié)原聲臺詞功底#、#鐘漢良主動提出原聲出演今生有你#、#王一博有翡原聲戲腔視頻#、#肖戰(zhàn)王牌部隊原聲臺詞實力#、#程瀟良言寫意原聲臺詞#等詞條，都曾登上微博熱搜。
本是演員本職工作的原聲臺詞，如今已經成了對演員的額外褒獎。演員、配音演員，不再是相輔相成的關系，而是敵對和暗自較量。
劇爛，究竟應該由誰來買單？配音演員和演員們，各自有各自的苦衷。
“最不樂意配的就是影視劇”
影視劇中，古裝劇找配音演員通配的概率最高。通配是指，不在劇中出現(xiàn)任何演員的現(xiàn)場原聲，所有臺詞采用后期配音。
2022年新劇《尚食》《惹不起的千歲大人》《嫣語賦》《鏡雙城》等古裝劇均采用后期通配。
曾有過劇集配音經歷的配音演員孫可說，“這與古裝劇的拍攝環(huán)境有關。古裝劇多數在橫店、上海等影視城拍攝，影視城現(xiàn)場環(huán)境十分的嘈雜。你這邊在拍戲，那邊可能有其他劇組在爆破、打仗，還有可能會有游客在周圍，無法確保現(xiàn)場的收音質量。所以只能后期通配了?！?/p>
通配的劇也分為，演員給自己配音和配音演員去配音。
通常需要配音演員來配音的情況分兩類：一是劇中演員自身普通話不標準或者達不到臺詞要求，例如在《甄嬛傳》中飾演皇后的蔡少芬，屬于粵語系演員，沒有辦法念好普通話臺詞；二是劇中演員沒有檔期，演員的行程太滿，難以抽出時間來錄音棚配音。
圖源：新浪微博@電視劇后宮甄嬛傳官方微博
對于配音演員來說，通配，等于是把演員演過的戲再自己演一遍。
演員在現(xiàn)場拍戲時，有對手一起搭戲，有服化道幫助演員相信角色，演員是在一個相對成熟的環(huán)境中去進行表演的。但配音演員的配音環(huán)境往往簡陋，入戲全靠配音演員的信念感。
孫可介紹，配音室通常就是一個小房間，也就是錄音棚。房間里有一套桌椅，一套專業(yè)的麥，一個顯示器和一大摞劇本。錄音棚里的麥，收聲效果極其好。配音演員細微的動作，衣服、袖子摩擦的聲音，都有可能被意外收錄。
“進棚時脫外套，不戴耳飾、吊墜，所有容易碰撞出聲的東西都不能進棚?？照{的噪音大，配音時會把錄音棚的空調關掉。夏冬兩季進棚，還是很難熬的?！?/strong>
一部劇進行到配音環(huán)節(jié)時，基本已經完成了前期制作。配音演員能看到的，是已經分好集數，打上字幕的半成品劇。
“我們配音時要模擬演員當時的狀態(tài)和感受，要對口型。遇到改詞的情況，演員演戲時是一套詞，等配音時，給配音演員的是另一套詞。即要說新詞，又要把口型對上。難其實不難，但也挺考驗配音演員的?！睂O可說。
不過，配音演員在錄影棚“演戲”也有優(yōu)勢。
配音演員是按照劇情順序來進行配音的，而演員演戲時的順序則是混亂的。比如一個在茶館里的戲，劇組會把所有同場景中的戲在一段時間內拍完，拍完再轉場去下一個場景。
演員需要很快地入戲、出戲，再入戲。配音演員則完全不需要，他們看到的畫面就是觀眾看到的畫面，配音時的情緒是連續(xù)的、遞進的。不用頻繁入戲、出戲。
配音演員們之間，也會一起吐槽某某演員的臺詞真的太爛了。良心一點的劇組，配音時會讓配音演員聽到一些原聲，幫助感受演員當時的狀態(tài)，哪怕聲音效果不好。
“但通常情況下，這些演員的臺詞都說得非常的爛。你在配音的時候，一邊聽他的原聲，一邊要對上他的口型，還要去自己進行表演，那個感受只能用‘非常絕望’四個字來形容?！?/p>
很多配音演員在棚里錄音時，甚至會直接不戴耳機，不去聽演員的原聲?；蛘咧淮靼雮€耳機，聽一丁點兒的聲音。配音演員只需要大概知道演員是什么時候出聲，什么時候要張嘴會跟上他的口型就可以了，不用忍受演員奇爛無比的臺詞干擾。
然而，演員粉并不喜歡配音演員搶演員的功勞，拿演員的原聲臺詞拉踩配音演員的事，時有發(fā)生。
“現(xiàn)在有一種本末倒置的現(xiàn)象，大家覺得配音演員好像就是專門為影視劇里的角色服務的。其實我們最不想配的就是影視劇，因為吃力不討好?！?/strong>孫可說，給影視劇配音是躲在角色的背后，根據演員的狀態(tài)去還原角色。給動漫人物配音，是配音演員自己塑造角色，會有加倍的成就感。
孫可表示，“比起給演員配音，我們更愿意去配動漫、虛擬人和有聲書?！?/strong>
“我也想實現(xiàn)配音自由”
桃囍是一名滬漂小演員，2018年入行，拍了將近20部影視劇。拍戲之余，她還會接一些廣告和平面的拍攝，盡管影視劇產量不算豐富，但也足以維持生計。
她告訴娛刺兒，“因為我都是演一些非主要角色，臺詞不多，所以我用手機里的語音備忘錄配完音，發(fā)給劇組就可以了，不用專門再往錄音棚跑。”
2021年9月，張新成與蔡文靜主演的電視劇《光芒》播出，桃囍參演了一個小角色。在開播前，桃囍為自己的角色進行了一次補錄音。
圖源：新浪微博@光芒官微
“因為后期改臺詞了，就需要我自己補錄一下。因為那場是我的哭戲，我不知道專業(yè)的配音演員老師是怎么處理哭戲的，反正我覺著自己用哭腔哼唧著說話，肯定特別假特別惡心人。所以我是一定要逼著自己真哭出來之后，再去說臺詞。”
當時，桃囍把自己關在了一間小屋里，先看了一堆催淚的短視頻，想讓自己哭出來。但是哭和哭的情緒是不一樣的?？赐甓桃曨l，她又翻出當時的劇本，使勁讀了好幾遍，代入到情境和情緒中去，再開始配音。
配了幾遍之后，她又回去聽素材，覺得不行就一遍遍的重來，“就一句話，我前前后后配了可能得有將近一個小時?！?/strong>
配音結束后，她會用手機文件給協(xié)拍經紀人發(fā)至少三遍不同情緒的錄音?！叭槭俏易约航o自己定的要求。協(xié)拍經紀人拿到錄音后會發(fā)給演員副導演，副導演再給到配音導演或者導演，我也不知道是他們中的誰，來決定最后是用哪一遍的錄音?！?/p>
而對于小演員來說，爭取到一個自己為自己配音的機會，很難得。因為有過配音的角色是不能完全算作演員自己的作品的。副導演收集演員應征角色的作品時，都會強調：發(fā)送原聲作品。
“如果演員本身臺詞OK，可就是因為現(xiàn)場收音效果不好，檔期有問題，狀態(tài)調整不好而不得不用配音演員配音，我認為是非常非?？上У?。尤其像我這種作品不多的108線小演員。等于這部戲你就白拍了，因為配音的戲，副導演看完無法判斷你的臺詞好壞，可能就不會用你。”
桃囍說，嚴謹的副導演在選角時，不僅細看演員形象氣質、演技，還會著重注意演員的臺詞水平。她曾經認識的一位中年男演員，給副導演發(fā)的是配音作品，副導演因為演員形象合適就沒在意。結果到了現(xiàn)場才發(fā)現(xiàn)他臺詞說不利索，還有口音。嚴重拖延了現(xiàn)場的進度。
2021年夏天，她參演的另一部網劇進行到配音階段。劇組提出只接受在北京的演員去配音，外地演員統(tǒng)一使用配音演員。為了爭取為自己的角色配音，桃囍自掏腰包來了一趟北京，并且配音也沒有任何額外報酬。
圖源：新浪微博@夜色暗涌時
“換位思考也能理解劇組的想法。小演員可能只有一兩句詞，把演員從上海調到北京，要報銷的差旅費可能比配音演員的工資還多，配音演員一個小時就能配完的臺詞，我們磨磨嘰嘰要一下午才能配完，劇組也會覺得太不值。”
但桃囍想盡可能多地留下屬于自己的作品，于是她主動提出自費去北京配音。
“是不是很心酸，因為你不重要嘛，你是個小配角，劇組可能就覺得用誰的聲音都一樣，希望我以后能擁有配音自由吧！”說到這，桃囍笑了。
“配音，就是打造五彩斑斕的黑”
配音導演，應當是在配音現(xiàn)場把控一切的人。他們可以決定一部劇中的角色選擇哪位配音演員來配，也可以決定配的哪一條過還是不過。
很多配音導演，是之前的配音演員轉行來做的。在《鏡雙城》中為李易峰配音的姜廣濤，就是幫助李易峰翻紅的電視劇《古劍奇譚》的配音導演。
“姜廣濤老師是很厲害的一位配音演員，他說自己第二，沒人敢說自己第一。但即使業(yè)務能力這么強，也難逃被說配得不好。配音演員更受限于導演、編劇，有時候片方就是想讓名氣大的配音演員來配，不考慮其他，自然效果就不會好?！睂O可說。
配音界，同樣存在外行指導內行的情況。
圖源：新浪微博@美人心計官方微博
知名配音演員季冠霖，在給孫可上課時，分享過她為林心如配音過程中發(fā)生的故事。
《美人心計》劇情里，有一段林心如飾演的竇漪房生氣的戲，季冠霖認為盡管是生氣，但遠沒有到需要大喊大叫的那種地步。然而，劇組派來的工作人員就提出，這個部分情緒要再外放一些，需要喊出來。季冠霖也只能按照劇方的要求改。
“所以有的時候，影視劇配音演員配起來也是挺痛苦的。我并不能按照我自己心中所想的演繹方式去呈現(xiàn)。最后劇出來，還真不一定是配音演員自己的意圖?！睂O可說。
就像讓設計師畫一張五彩斑斕的黑，配音演員也總能遇到稀奇的要求。“你這個聲音聽起來不夠性感；你可不可以在里邊加一點陽光，再加一點穩(wěn)重？加一點那種帥氣，最后加一點man......”在孫可眼中，片方就像是甲方，他們就是乙方。
“有的時候提的要求太過無厘頭，我們生氣了，就直接再把最開始錄的那一條發(fā)給對接，問，你覺得這條可以嗎？”孫可說，他們其實壓根聽不出來區(qū)別。
配音演員滿足不了劇組的要求，劇組圖省事得過且過，導致影視劇最終呈現(xiàn)效果不理想，這是一套惡性循環(huán)。
桃囍有一次跑龍?zhí)?，演得特別動情，幾度哽咽，淚在眼眶打轉。對手演員和她互相給情緒，那一條卡了之后，現(xiàn)場還有人為他們鼓掌。
桃囍當時覺得自己特別厲害，等劇播出后肯定是一個特別牛的哭戲作品。結果那部戲改成了通配。因為桃囍是跑龍?zhí)椎?，劇組不會特別要求她再去錄音棚給自己配音。又因為桃囍是跑龍?zhí)祝湟粞輪T對她的角色也不是特別上心。
“最后劇播了，我就看到電視上的我一臉扭曲，鼻子眼睛都紅紅的，五官皺在一起，但配音演員的語氣特別平淡。我當時就有一種非常割裂的感覺，我的角色在觀眾看來，仿佛有那個大病。”桃囍說。
演員拍戲配音過多，會給觀眾留下演員臺詞功底不行，乃至于演技不行的極端印象。而配音演員受干預過多，同樣會對劇集最后質量呈現(xiàn)造成影響?；蛟S把原聲留給演員，把配音演員還給譯制片、動漫，才能讓市場形成良性循環(huán)。
2022年3月2日，視后大滿貫演員殷桃再次在《嗶計劃》中提出疑問，“如果因為技術層面，比如環(huán)境太吵，收音不行，可能要后期錄音。如果不是因為這個，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配音，這是我想不通的事情。”#殷桃回應國產劇演員臺詞用配音# 的話題也在微博激起2.7萬次討論。
就像姜廣濤老師在節(jié)目中說過的，“配音演員給我們自己的演員配音，就是一個美麗的錯誤。”
（文中，孫可為化名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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